毛球的彘

Expecto Patronum

【AMA/授权翻译】Radioman 通讯兵 (5/10)

Radioman 通讯兵

作者 Footloose

门牌号:234459


(5)

那个人——那个漂亮得摄人心魄,让人乐意为他赴死的人——那个带着一身雷霆之怒冲进帐篷的人,原来就是他的队长,这可太糟糕了。但比这更糟糕的,就是要在食堂里坐在他对面,边努力咽下晚饭,边试图跟上同桌人飞快的语速,整个过程中都承受着混蛋上尉一语不发的目光。事实上,除了盯着他,那人什么都没干。

梅林心里明白,打开头起自己就完了蛋,就算再怎么努力,也没法在那人的黑名单上往后退一名了。所以他就只好做自己最擅长的事,边聊边听。这倒也不错,因为他能看出来,全队人对他都有不少疑问。但首先——他得经受住大家自我介绍的考验。

人人都倾身隔着桌子跟他握手,名字、特长、一句话背景介绍,全像龙卷风一样刮进他的脑袋。梅林很快就发现王剑小队的每个队员都同等重要,不管谁带队、谁挂着什么军衔。不过只有亚瑟·潘德拉贡的身上,裹着一层毋庸置疑的天生领袖气质,虽然从梅林坐下开始,他就一声没吭,但他只要一开口,每个人就都闭嘴聆听。大家都理所当然地把他当做领袖,愿意跟着他走到底。然而他们不知为何又那么放松,就像是大家一起坐在伦敦后街普通的酒吧里,刚踢完一场球,一边互相祝贺,一边讲着另一支球队的坏话。

梅林一下子就喜欢上了每一个人,被他们之间的战友情谊深深吸引住了。只有对面那个目不转睛、面若石佛的队长,一直用生硬不快的眼神瞪着他,才让他没法跟大家打成一片。

兰斯是队医,身上带着让人难以置信的魅力和帅气,等最后这段期满退役,他打算继续进修做个医生。他结婚两年,妻子是个可爱的棕发姑娘。他上哪儿都带着她的照片,连洗澡也带着,幸好照片多得是。被问到“婚戒呢?”,他忧伤地笑了一下,耸耸肩小声说,“她替我带着,等我回家”,语调甜蜜得让梅林牙痛。

里昂是亚瑟的副手,除了军衔不一样,什么都能顶上。他冷静、沉默、信心十足,每个人都愿意听从他理性的声音,当然亚瑟除外。因为亚瑟是队长的缘故,里昂也接受这个结果。里昂恋爱三年,女朋友头发乌黑、眼睛湛蓝锐利、美得像个模特。不过在里昂递给他的照片里,她看起来吓人又危险。大家告诉梅林,她真人就是这个样。

高文的长相当之无愧地让人流口水。他的棕色短发有点儿像梅林一样乱糟糟的——但高文的发型看起来就很棒。每个人都开他的玩笑,他也开每个人的玩笑。他满脸友善又有点怪怪的气质,像是一窝小动物里最小只的那个。他坐在亚瑟身边,好像亚瑟觉得他一出自己视线就会捣乱一样。他天性爱笑,漫不经心,自由自在,满肚子的俏皮话随时准备上膛出腔,像他用狙击枪一样轻而易举。

然后是欧文、帕西瓦、杰兰特、加拉哈德,还有其他人,不算梅林一共十五个。忽然之间,梅林对新队友们的了解就已经比他其他任何战友都要多,当然威尔除外。最后是亚瑟,混蛋上尉本人。每个人讲完话都特意留个空,等他开口说点什么,但他始终一言不发。亚瑟就只顾着坐暖凳子,在桌上抱着臂,怒视着他。

 “你呢,梅林?”刚轮到第三个人,大家对他的称呼就从中尉变成了艾莫瑞斯再变成了梅林,短短三十秒内就用上了昵称。梅林边说话,边尝了尝那滩灰色的蛋白质食物,忍着没吐出来。话是高文问的,问完还咄咄逼人地补了一句:“在老家有个姑娘吗?”

 “我?我还有两年呢,所以看起来你们要比我早退伍六个月。然后,嗯,我肯定要进工业界。不过我还没决定,是回学校去读那个加在名字后面炫耀用的学位呢,还是径直进到研发行业,给大家做点更好的玩具,”梅林说。

 “必然是做玩具,”欧文说。“名利双收,玩具在手,指定错不了。”

 “你就是喜欢炸东西,” 帕西瓦指出。欧文是团队的爆破专家,不过他闷闷不乐地承认,他拆弹的次数比引爆的还要多。梅林坏笑了一下,然后也问了问其他队友——除了兰斯一心要去读医学院之外,其他人看起来大多都有工作机会在排队等着,虽然大家什么细节都不肯说。

 “谁不喜欢炸东西呢?”欧文问。几个队友偷笑起来。

 “家里有人等你吗?”看到高文手里拿着叉子,想隔着桌子戳戳梅林,里昂赶忙问了一句。

 “没,没人,”梅林轻轻耸了一下肩。绝对没有姑娘,除非他算上他妈妈,他知道队友们肯定不让他算。除了高中跟一个叫芙蕾雅的女生谈了两个月——刚好只有两个月,是因为芙蕾雅只是为了让另一个男生嫉妒。不过梅林也无所谓——他跟女孩们根本没戏,就算他的取向是姑娘。更别说,他的取向可不是姑娘。上一个男朋友?也是好久之前了,在梅林签字入伍的时候悲惨结束。从那时起,除了偶尔的几个男人,梅林过得像个苦行僧一样。

挫败又沮丧的苦行僧。

他试图把那个还在瞪着他的上尉赶出脑袋。一方面,军队是他的工作,不是什么不限量畅享的自助餐。另一方面,上尉可是他的队长。梅林一夜之间被调来前线、分到王剑小队已经是天大的幸运,没道理还有那个运气,金发的、帅气的、瞪着他的亚瑟·潘德拉贡会喜欢男生。再说,还有另外一个问题。亚瑟是他的直属队长。那种事根本不能做。

 “我听说你中过弹,” 帕西瓦说。

梅林差点被一坨绿菜呛住,他看向桌尾。“你从哪儿听说的?”

 “哦……”帕西瓦的表情皱成一团,好像在拼命回想,然后若有所思地在空中一挥手,责难地指向高文。

大家都扭头看向他。

 “干啥?怎么大家都这么看着我?”高文试图装出无辜的样子,但他实在不擅长。“我的消息来源可好了。”

 “是不是那个大概一米六五,棕色头发,胸肌有这~么大……” 加拉哈德问,双手在胸前比划。“在少校办公室工作的?”

 “你认识马蒂呀!”高文挂着色兮兮的笑容喊道,不过倒是给了梅林一个抱歉的表情。“他帮我瞧了瞧你的档案。”

亚瑟开口问,“档案里还有点什么?”

高文耸耸肩,一挥叉子。“嗨,那我可不知道。我们说了两句妈呀,可真性感,他中过弹!之类的,就忙着那啥……去了,你懂的。”

 “老天,高文,”帕西瓦说。“战地医院那个玛莎去哪儿了?就美军小队里的那个?”

 “玛莎……”高文嘬着后牙琢磨了一会儿。“哦,玛莎!我们就来了那么一次,后来发现她结婚了。”

梅林对高文的坦率充满惊讶,但他忍着没表现出来。其他队友只是摇头翻眼,好像高文的四处留情——挺性别平等的四处留情——再正常不过,要是停下来他们才会奇怪呢。看到队友们的反应,他忍不住松了一口气。梅林咽了一口肉泥以掩饰笑容,努力忽略肉泥的味道,然后才发现有几个队友在看着,好像在担心他的反应一样。

他有点儿想把实话说出来,告诉他们实在没什么可担心的,但这是跟王剑小队见面的第一晚,恐怕不是掏心掏肺地坦白自己性向的好时候。梅林又吃了一口勉强算是食物的东西,心想要是这次调动还有什么可后悔的话,那就是物资补给之间的、难吃得要命的肉泥。当然,要是他没法应对坏脾气的混蛋上尉下一步的阴谋的话,还有被踢回威尔士训练营的危险。

 “所以呢?”亚瑟扬起一边眉毛,气势凌人地问道。“你中弹了吗?”

梅林觉得那条眉毛应该被列为危险武器。他放下叉子,重重叹了口气。“我上个任期是在21团,E支队,教密码学、网络解码和电信通讯。作为业余爱好,我把新兵赶进山里野练,要是有人丢了,我再把他们搜救出来。”

里昂吹了声口哨,高文看上去大为赞叹,兰斯惊讶地多看了他一眼,好像没想到梅林还有这一手。

 “不是什么会中弹的地方。就算我真中了,也不会承认的,”梅林说。

亚瑟脸上挂出了一副百无聊赖的表情。他根本不需要做什么努力,就能达到那种兴致缺缺的效果。梅林不懂自己为什么那么想让亚瑟表现出一点点兴趣。

 “在那之前,”梅林手心全是汗,忍住伸到桌下在裤腿上擦擦的冲动,“我在22团,D支队。”

他有意没提旧小队的名字。已经过了一年多,不过那段记忆还是很清晰。他实在不想再做个噩梦,把全营的人从梦中叫醒。

 “怎么回事?”

 “狙击手,”梅林说,然后没再开口。他讲过那么多次,整个故事已经深深烙进他的脑海,更别说他有时还会一身冷汗从梦中惊醒,大喊着让卢卡斯卧倒,让马克退到火线后面,让麦凯快醒醒——可他听不到了,他没能及时从手榴弹爆炸的脑震荡中醒过来。忽然之间,他的视野里就只有一片猩红,黑暗围拢来,胸口的弹孔涌出温热。子弹从防弹衣没护住的地方穿进去,射入的角度离心脏上的大动脉只有一厘米,或许还不到。

梅林还记得他当时要念的咒语,他本想放出一阵风暴,让他们躲过正在攻来的叛军。他记得拼命想弄清是谁给小队下的命令,让他们在那一天、那一刻,赶到那个地方,然后敲开他们办公室的房门,双手扼住他们的脖子,卡断他们最后一口气。他还记得胸口的子弹。他不记得自己倒下几秒之后炸响的迫击炮,也不记得弹片给自己双腿双手留下密密的伤痕,不过那些发生的时候他已经毫无意识了。大部分队友都牺牲了,还活着的也已经早早退休。

他很幸运,非常幸运,因为另一队里的威尔在无线电里听到了一切,说服了自己的队长,从护送任务中绕了一段路,爬了三十公里山路,去清理了大屠杀的残骸。除了满地残骸一无所剩,因为叛军早就毫无踪影了。

 “疼得要命,”梅林挤出一个微笑,但可能更像皱眉。这表情王剑小队的每个人都看得懂,几个人低下头,另几个人冲他理解地点点头。沉默像弓弦一样拉紧,气氛陷入尴尬。

 “那算什么,”高文一脸严肃地说。他举起一只手,让他们看手指上的绷带。“我被纸划破手了。”

全桌人齐声呻吟起来,有人把凉了的灰色肉冻盛在勺子里,朝他丢过去。连亚瑟——冷冰冰,面无表情,瞪着他的亚瑟——都有了点反应,顶了高文一肘。有人哼笑了一声:“我的天哪,高文,你也太他妈的娘炮了。”

 “你们都不懂,”高文几乎在哀叫,手指还在空中举着。“这是我扣扳机的指头。扣扳机的指头对我的表现有多重要呐,你们才不想让我用不可靠的指头来掩护你们,对不对?我真该拿点工伤补偿金之类的。或者痊愈之前一直给我放假。说不定还要结痂呢,我们可不想让它结痂,因为会影响我的反应时间,对不对,反应时间可至关重要。你们这些人都应该照顾好我。”

梅林忍不住了。高文在这个瞬间简直跟威尔一模一样,他笑喷了出来。

之后没过多久,他们就被赶出了食堂。几个人走在前面,几个人趁深夜水可能还热溜去洗个澡,但大部分人跟着亚瑟。亚瑟在梅林跟兰斯的前面几步远处走着。兰斯什么话都没说——队员们一踏进夜色,精力就慢慢消散,像是他们早已经筋疲力尽,但只有等确定没人看得见的时候才表露出来。梅林明白,这里面有骄傲,更有深深的荣誉感。就算过了这么久,他一想到自己没能在伏击面前及时把队友救出来,仍然痛彻心扉。

他本该知道事情不对。他本该做点什么。他要是对保守自己的秘密没那么偏执,其实也能做得到。

从一开始起,他就有一大堆的本来能、本来该,直到现在也没变过。

 “情况有多糟?”兰斯的声音很轻,但近处的几个人——高文、 里昂、甚至前面的亚瑟,都放慢了脚步、转身侧头,好听到梅林的回答。

梅林发现自己并不介意。

 “很糟,”他最后说。“我们就不该出现在那儿。有人犯了个大错。”

不用提他的小队,那些牺牲了的队友。不用提他自己也差点没命。错的是事后,一等他没那么虚弱到风都能吹倒,就坐上了军事法庭的证人席。那是因为每个人都想弄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错,指挥中心有人叫了阵、推卸了责任,然后另一边叫了第二声、又把责任推了回来。错的是法庭休了庭,照常宣判处罚从轻,放最先发出错误命令的那个人全身而退,名誉完好无损。

大家应该也都想到了这一点,因为里昂问,“事情处理得好吗?”

 “你觉得呢?”梅林问。他试着不让声音显得那么苦涩,但没做到。

没人回答。

两个人睡在铺上,还有几个人正要躺下,三个人跑进来,刚洗完澡湿漉漉的,等不及想钻进温暖的宿舍,躲开沙漠的寒气。梅林脱到剩下最少的衣服——每个人对最少的衣服都有自己的定义,保证都能在三十秒内装备完成——然后在床铺上坐下来,小心别把那一小包从设备帐篷搜刮来的芯片、晶体管和电线挤掉下去。他把无线电盒拿过来——不比一大盒纸巾大多少,只不过更长方体一点儿、前边更扁一点儿,但要重得多——放在腿上,从背包里把扁扁的工具盒拿出来,然后拆开了它。

每个优秀的通讯专家都会改装自己的盒子。要是谁有运气能能拿到特勤队专家的盒子,那可像拿到海盗的宝藏一样——不过他们先得知道怎么用。梅林最不愿意发生的事,就是让他的盒子落到敌军手里,所以他改装了控制开关,好让不熟悉他手法的人很难使用。接下来,他扩充了电池,确保了通讯连接良好稳定,易于连通。他没注意到自己工作了多久——最后还是远远没能完工,因为他需要更多零件、更大倍数的放大镜、一块焊料,还需要加点空间,好加上一两块新的短板,不过现在为止盒子已经挺适合他用了。在电子开关基础上,他还需要在内侧刻一个如尼文符号,施个咒语,好让盒子防损伤、防风沙、防进水,什么都防。不过这得在人少点的地方搞,否则大家就要奇怪他干嘛要小声嘟囔,他的眼睛又为什么闪耀着金色光芒。

等他关上盒子抬起头,宿舍的大部分灯已经都灭了。睡着的人要么在高声打呼,要么在轻声呼吸,全屋只有梅林和混蛋上尉两个人醒着。那人坐在桌前,一只手撑着头,另一只手写着笔记。

昏黄的灯光让他的头发显得柔软诱人,让人好想摸一把。要是梅林不在整个宿舍的另一头,旁边高文的鼾声给屋外的噪音打着节奏,他恐怕会忍不住想伸出手去,摸一摸亚瑟的发梢。就在梅林收拾工具、把盒子放进铺尾带锁的箱子的时候,亚瑟放下笔揉了揉脸,接着往后张开手臂,伸了个脊柱劈啪作响的懒腰。

梅林怕自己被逮到偷看,赶忙转过头,又捡起几块有尖角的零件收好,免得睡在上面。就在他缩到粗糙的毯子下面、伸手要关灯的时候,他又瞧了一眼亚瑟。在电流离开灯泡里的钨丝的前一秒,他们目光相接。

亚瑟慌慌张张地移开目光,有那么一丝羞愧,好像被抓到做不该做的事情一样。他一下子站起身,把文书叠成一沓,猛地用力拉了一下桌灯的灯线,台灯几乎被扯翻。亚瑟在黑暗里踢下靴子、脱下长裤、钻进被子,始终没发出一点声音。梅林一直等着听到亚瑟平缓的呼吸声,才平静下来。

他忍不住琢磨。

这又是怎么回事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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