毛球的彘

Expecto Patronum

【AMA/射雕AU】死生

倒数第三个短篇。快要完结了。预警同题目。

上文走:安答  兰思  绯色  江声  剑影  惊雷 下文走:旧约  新盟


 “亚瑟,跟紧我。”梅林一手拿着火把,一手扶着山洞的石壁,回头说。

亚瑟嗤声一笑,小声说:“怕什么,我又不是你,哪有那么容易走得丢?一路从临安到明州,再到这青龙山,不都是我带着你?”

两人在临安密室行功已毕,亚瑟内伤外伤尽数痊愈,两人的内力更是流转自如、融而为一,更上一层。他们稍加修整,就直奔的卢岛而来。

明州在两浙最东,倚山枕海,明州港自古以来便是水上通衢,海湾之中船多如山,是以当地渔民也把港外的群岛叫做舟山。从港口上船,东行十里,最大的岛便是的卢。的卢周围群岛环绕,北有岱山、嵊泗,南有桃花、六横,西有金塘,东有普陀,成明珠围拱之势,地位极为重要。

两人刚上渡船,就听到闲谈的舟子提到了青龙山。亚瑟想到石中剑上的刻字,便直奔青龙山脚下。青龙山在的卢岛最西南角,一面向岛,山势平缓;一面向海,峭壁如削。两人藏在山脚等到入夜,沿山路悄悄上山,在山顶看到了这个石洞的洞口。洞口有的卢岛弟子把守,但两人如今武功精进,一人一个,悄无声息地放倒了守卫,拿一支火把就摸进了洞。

洞口虽小,洞内却越行越是开阔,两人进了几次岔道死路,兜兜转转,直走了一顿饭时分,才进到一间石厅。石厅空间开阔,站在入口,火把都照不到对面的石壁。他们走过石厅中点,才看到对面的陈设:一面石龛,挂着画像,看似是门派祖师;一张石桌,宽阔处足有两丈,石桌之上香鼎铺陈、供品纷繁,必定是的卢岛的师尊重地。

梅林举着火把走近石桌,却看到香炉和供品都排在一侧,而另一侧光秃秃的桌面上,只放着一只尺许见方的铁盒。铁盒上厚厚一层灰尘,至少有数年无人动过。他把火把凑近铁盒,火光跳动,看到这铁盒颜色黝黑,质地与亚瑟的石中剑相似。亚瑟在铁盒上摸索敲打了一阵,小声说:“是锁着的。不知钥匙在哪里?”

梅林接过铁盒,抹去灰尘,将火把插在身旁地下,翻转到盒底,才看到一块圆形的凹陷。两人盯着凹陷看了半晌,最后还是梅林失声叫道:“亚瑟,你的纹章!”原来这凹陷的纹路,正是他颈间挂了九年的龙头纹章,内外倒转过来的样子。

他急忙解下纹章,递给亚瑟,亚瑟将纹章按进凹陷,还没来得及敲打扭动,铁盒就轻声“咔咔”响动,盒盖机关缓缓打开,一声轻响,一页旧纸从打开的盒口掉了出来,纸上用小楷疏疏写了不足半页,纸页已经发黄,字迹也淡了。

亚瑟识得汉字不多,梅林接过信来,边读边为他讲解。刚读得一句“靖康二年,徽、钦为金所掳,钦托婢于裴廪姬常,生枢于西夏”,想起盖乌斯讲过的前朝故事,不由得惊呼了一声。他看亚瑟不解,连忙讲道:“靖康之变,金人抓走了徽宗、钦宗两个皇帝,连着嫔妃宫女、皇子皇孙,都囚禁在金都。后来大臣们只好推举徽宗的第九子、钦宗的弟弟、康王赵构即位,做了高宗。这信里说,钦宗的儿子没有都死在金国,有人护着一个宫女逃到了西夏,生了儿子叫做赵枢。”

亚瑟点头道:“如果这样,那就不该赵构做皇帝,而是要轮到这个赵枢。”

梅林点点头,又说:“护送宫女和皇子逃亡的是两个大臣,叫做裴廪和姬常,不知姓裴的这一个,与裴西苇有没有关联?”他顿一顿,又往下读道:“裴氏护枢于理西生瑁、护瑁于藏东生恂。构网罗旧臣,杀枢、瑁未果,立瑗为昚,传于惇、扩。宁宗搜捕倍厉,恂寄孤女蕊于蒙北。

亚瑟一脸茫然,梅林又解释道:“这句先是说,裴家人带着这一支皇室后人四处流亡,赵枢在大理西边生了赵瑁,赵瑁在藏疆东边生了赵恂,赵恂没有儿子,只生了一个女儿叫赵蕊,托付在了蒙古北边。”

亚瑟问:“他们既是皇室后裔,为何要流亡?回到宋京不就是了?”

梅林接着说:“这句还说,赵构一直在搜捕旧时的大臣,想要杀掉赵瑁和赵恂。他传位给宗亲赵瑗、给他改名赵昚,赵昚又把皇位一路传给了赵惇和赵扩,赵扩就是当今临安的宁宗。到了宁宗,对前朝遗孤的搜捕就更狠毒了。”

亚瑟想了想,说:“赵构不是钦宗的子嗣,赵昚更不是赵构的血脉,宋人皇帝这一段更迭,恐怕是很不稳当。要是流亡在外的这支皇室回到京城,怕是比当今皇帝血统更纯正,他们的位子自然坐不稳了。”他哼了一声,“中原人目光短浅,就只在乎血脉。难道血脉最纯的人,皇帝也自然做得最好吗?”

梅林没接话,怔怔地盯着信纸,轻声读道:“裴氏藏于洪泽、姬氏藏于的卢,若蕊复有子,三角龙纹为信,举事复宋。”他伸手握住亚瑟的手腕,喃喃道:“裴家人躲藏在洪泽湖,姬家人躲藏在的卢岛,如果赵蕊生了儿子,只要以三角龙纹作为信物,这两股势力就要帮他起兵,兴复前宋的江山了。亚瑟,亚瑟,”他攥紧亚瑟的手腕,看向他的眼睛,“三角龙纹,就是你的纹章。亚瑟,这赵蕊,就是大汗的王妃、你的娘亲伊格蕊。”

亚瑟睁大双眼,与梅林呆呆对视,两人都作声不得。这短短半页纸的信函,实在太过离奇,简直匪夷所思。但如果信中都是假话,亚瑟的龙头纹章,又是哪里来的?裴西苇和他口中的姬贺离,又怎么解释?

过了好久,亚瑟茫然问:“信上还写了什么?”

梅林低头看了看,说:“除了落款,就没有了。”他翻过信纸背面,“咦”了一声,说:“背面还有一行,但笔迹不同,”然后读道,“姬氏后人盗武穆遗书一册于此供吾主驱策。”他轻轻地欢呼一声,说:“亚瑟,兵书就在这里。”

两人急忙寻找,不多时就发现信匣的底座果然有夹层,取下夹层,便是一本泛黄的册子,封面上正写着《武穆遗书》。亚瑟将书信与兵法用油纸麂皮层层包好,小心藏在怀中,然后与梅林对视一眼,一同露出了笑容。但还没来得及动身返回,就听得一道阴森森的女声,在他们身后说道:“来我的卢,盗我至宝,两个小子好大的狗胆!”

梅林不必回头,就知道是的卢岛掌门莫高氏无疑。他想起孟袤之说过,这女人武功高强、心狠手辣,还有五分可能是杀害父亲的真凶,知道他与亚瑟两人必无胜算,拉起亚瑟就往山洞深处逃去,连火把都顾不得拿了。山洞幽长曲折、岔路纷杂,但莫高氏对此地何等熟悉,二人在黑暗中跌跌撞撞、拼命奔跑,丝毫没甩掉她半分。身后呼喝连声、兵刃铿锵,则是的卢岛的其他弟子也拥了上来。

他边跑边回头查看,忽然手腕传来一股大力,亚瑟拼命将他往后扯了一把。他慌忙扭头看一眼前方,才看到山洞已经到了尽头,对面的山壁破了一个大洞,露出黑沉沉的夜空,冷风正从洞口灌进来。要不是亚瑟及时拉他停步,他早就冲出悬崖、粉身碎骨了,不由出了一身冷汗。

然而没等二人喘息几口,莫高氏和的卢岛弟子早就追了上来,火把晃动,将尽头这个窄小石厅照得通明。两人退无可退,只好对视一眼,拔剑出鞘,两把剑尖都对准了莫高氏。莫高氏缓缓走进火把之下,只见她四十余岁年纪,眉眼风韵犹存,一身白衣却没半点花纹,鬓角还插着一朵白绒花,竟是一身孝服。此时的卢岛莫掌门已去世十余年,她却还在戴着全孝,在火光晃动的夜幕之中,显得尤为可怖。

梅林知道时间拖得越久,的卢岛人手就越足,等天一亮,两人逃生的希望就更加渺茫。于是未及开口,就上前一步,领着亚瑟向莫高氏攻去。莫高氏是与纳兰若丹、孟袤之不相上下的大派宗师,内力何等雄厚,不出兵刃,光凭掌风就将两人的剑身压得重如千钧。梅林将九阴真经的内力全力施为,方可保住剑招的方向,亚瑟一再咬牙苦撑,还是被掌风逼出了周身破绽。

梅林知道莫高氏厉害,生怕她伤及亚瑟,一把剑几乎全在亚瑟的一边招呼。过得三十招,莫高氏冷笑一声,对梅林双眼一瞪:“你这小鬼,自己不要命,便别怪我下手了!”亚瑟大声催梅林不必管他、护住自己,拼劲全力,石中剑终于又划满了剑招。但梅林心中清楚,此时已是生死关头,只好咬紧牙关,左手将亚瑟轻轻推开、右手将剑全力插向敌人下盘,莫高氏后退一步,剑尖便深深插入地下。他等的便是这一刻,瞬间双手撑剑、纵身跃起、双掌齐出,将全身内力聚到极限,如鹰扑虎,迅疾无伦地向她顶心击下。这一招全身空门大开,是真经里同归于尽的招数,他此刻只想着给亚瑟留一线生机,浑然将自己置之度外了。

莫高氏尖声长笑,偏身微微闪避,梅林的双掌扑的一声击上了她左肩。梅林知道两人内力悬殊,但这一下凝聚了他平生之力,莫高氏必定受伤不轻,不由得心头一喜。然而莫高氏双眼上翻,死死地盯着他,右掌就在同一个刹那击中了他的小腹。梅林身在半空,如何躲避?他还没来得及惊慌,就被骨骼寸断的剧痛淹没,眼前一黑,失去了知觉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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梅林被莫高氏一掌击在小腹,硬生生震碎了气海,受伤极重,一声未出,就闭气昏死过去。亚瑟看着梅林软倒在地,一股鲜血直从嘴角流下来,一时之间目不能视、耳不能闻,一颗心像被生挖出胸口。莫高氏捂着肩头退开、的卢岛弟子拔剑上前,对手的剑锋划过小臂、鲜血飞溅,他都毫无知觉。等他回过神来,伤兽一般大吼一声,不知何处涌上一股拼死的大力,双手握死了石中剑,竟将的卢岛的两个大弟子当胸对穿。

他粗喘着拔剑归鞘,扑通一声跪在梅林身旁,想把他搂在胸前,手却抖得连试两次才抱了起来。莫高氏高声尖叫、厉声下令之时,他耳边忽然听到一声“跳,有船”,然后腰间一痛,抬头看到是莫雷铎一掌击到。他恍若未闻,恍若未见,毫不抵抗,随着掌力向后一仰,就摔下了悬崖,手里还紧紧搂着梅林的身体。

亚瑟脑中一片空白,只剩一个念头:他的胸口怎么不动了?梅林死了!安答死了!坠落之中,恨不得这天、这地、这人间,都在这一刹那灰飞烟灭。他眼见崖顶的火光越来越远,知道马上要粉身碎骨,竟生出几分快意来。背脊一阵剧痛,他以为已经落地,却不知为何还在下坠,然后忽然周身冰冷彻骨,苦咸的海水从口鼻涌了进来。

他本来一心求死,但此时海水猛灌、双肺刺痛,却自然而然向上挣扎了起来。他怀抱梅林不敢松手,只能双腿蹬动,不多时下沉之势稍减,再蹬了十余下,居然真的浮上了海面。他一面挣扎、一面咳喘,借着海面微弱的星光,隐约看见前面不远的石壁凹陷处竟系着一只小舟,又自然生出几分绝境逢生的力气,挣扎着游到了舟边。

他一手扶着船身,一手抱着梅林,极轻柔、极小心地把梅林托起放在船上,自己才爬了上船。他正不知下一步如何是好,忽然听到一声呜咽、一声咳嗽,梅林竟吐出了一口海水来。

原来梅林剧痛晕厥,一时停了气息,经冰冷的海水一激,竟醒了过来。他躺在舟中,全身颤抖,牙关格格作响,一双眼睛却勉力转动,直到看到了亚瑟,才呼出一口气,嘴角牵出一丝极小的笑来,张口想叫“亚瑟”,却发不出声来。

亚瑟半跪在原处一动不能动,只敢用眼睛贪婪地看着梅林,既想大哭,又想大笑,咳了几声,哑着嗓子叫了一句:“安答。”

这声一出口,就像全身的穴道忽然被解开,他手忙脚乱地扑在梅林身侧,也不敢碰他,一手悬在梅林脸旁,拇指轻轻地、轻轻地擦过颧骨,也不管自己的声音破碎难辨,只是一声声叫着:“安答,安答,安答。”一边叫,两行泪水早滚下了面颊。

梅林又朝他笑了一下,还想说什么,但终究气力不支。他只能极浅地呼吸,显是痛极,胸口都不敢起伏。亚瑟想起梅林给自己疗伤的样子,伸手去握梅林的掌心,想渡过真气去,但梅林气海重伤、带脉早被震断,又如何渡得进去?他急中生智,重又贴上梅林的心口,渡力想护住心脉。幸好带脉在下、心脉在上,内力入体,梅林急吸一口气,像是喘过了气来。

亚瑟内心狂喜,催动内力,不管不顾地向他心脉渡去。梅林又喘了两口气,低声道:“慢慢渡气。我只靠你吊着心脉,力大易竭。”

亚瑟慌乱一过,也自然明白了这个道理,当下把梅林上身微微抬起,坐在他身后,让他靠着自己胸口,左手压在他心脉上,缓缓送力。他环视四周,知道顿饭时分就要天亮,万不可久留,就用右手慢慢解开缆绳,拾起舟里的木桨,单手划了起来。

此时月已西沉,山、海、天都是一片墨黑,只有海天之间几点星光、峭壁之上几支火把,还有梅林眼睛里的一点光亮。亚瑟难辨方向,只有先往远离峭壁的地方划去。他单手持桨多有不便,小舟在原地打了几个转,才找到诀窍,顺着海潮缓缓而行。

亚瑟不知划了多久,左手始终压在梅林心口,感受着微微的跳动,只觉得这一点震动比世间万种乐曲还要美妙。梅林呼吸虽弱,但慢慢均匀,等到东边露出鱼肚白,他已然浅浅睡去。

亚瑟此时内心略定,想起石中剑上的字,借着微弱的天光找着方向,慢慢试着把小舟转向西南。过了盏茶时分,东边的天空已经泛粉,他回头看峭壁已远,大概已漂出十里开外,终于在右舷看到了一个小岛。他内心欢喜,低头正要跟梅林说话,却借着天光看到梅林在他胸前垂首昏睡,胸口衣服都是斑斑驳驳的血迹,连方巾的暗红都深了一层。原来梅林呕血未止,一路咳出的海水也都是殷红颜色。亚瑟心口又是一阵剧痛,右手一时忍不住发力,“喀”的一声,竟将木桨划断在水中,小舟又滴溜溜地打起转来。

一时之间,天宽地远、海水茫茫无边,怀中的梅林生死未卜,手中的木桨只剩半截。亚瑟只觉得平生从未尝过的无助和绝望,眼睁睁看着海潮朝南涨起,虽看得见西面的小岛,小舟却生生从岛旁擦身而过。他低下头,把脸埋在梅林发中,一边闻着梅林的气味,一边低低地哽咽出声。

哭了一会,忽然听到梅林小声问:“亚瑟?”亚瑟右手把断桨放在身旁,掌心粗粗抹了一把脸,哑声答道:“梅林,还痛不痛?”

梅林不答,却低声笑了一下,说:“你还说我是姑娘,看看倒是谁在哭鼻子?”亚瑟勉强笑了一声,带着鼻音道:“看看又是谁躺在谁怀里?梅林,你永远都是个姑娘。”梅林痛得脸色苍白,半分血色也无,嘴角却还是噙着笑,小声骂他:“布蒙。”

亚瑟终于嗤的一声笑了出来,回他,“腾那。”小时候他教梅林蒙古话,梅林说不清问不明,却执拗地偏要让他教一个词,他问是什么意思的词,梅林无辜地瞪大眼睛,指指亚瑟说:你这样的词。直到他学了汉话,再问梅林,才知道他想学的词是“混蛋”。他当时气得笑了一晚上,不但教了“混蛋”,还送了一个“傻瓜”。

笑了一声,他眼眶却又一酸,连忙转过头去,清了清嗓子,问:“梅林,我们现在可怎么办?”他从小到大被乌瑟严格教导,时刻以王子身份自律,不论遇到什么艰难险阻都不曾动过认输的念头。但此刻真的到了绝境,怀中的梅林又虚弱已极,他竟头一次生出了听天由命的念头。

梅林停了一会,喘息两声,才说:“你要活着。”

亚瑟再也忍不住,又在梅林发顶埋下头去,整颗心痛到鲜血淋漓,紧咬着牙,把哭声都咽进了喉头。他屏住呼吸全身颤抖,直到肋骨痛如刀割,才又用右手狠狠抹一把脸,勉强说:“你死了,我干嘛活着?”声音已经哑到极限,本不知梅林听不听得清,但梅林还是咳喘两声,小声劝他:“安答。”

自从梅林落水醒转,这是第一次叫他安答。一时之间,从小到大无数个画面在脑内闪过,年幼天真的梅林、红着脸道歉的梅林、缠着他任性的梅林、赌气不理他的梅林、一起看着江月的梅林,还有在归云山庄中眼神迷离、双唇嫣红的梅林,都在看着他,叫他,安答。亚瑟低头咬住梅林后领的衣服,听到自己喉间发出长长一声悲号,像极了孤狼的哀鸣。他颤抖着吸一口气,说出一句:“你是安答,你也是海日。”是兄弟,也是爱人。

梅林挤紧双眼,像痛极的样子,两道泪水从眼角流下来,等他睁开眼睛,嘴角却是笑着的:“安答,也是海日。”声音喑哑,亚瑟却恨不得再听千千万万遍。他看梅林微微侧头、双唇微分,心里明白,低头凑上了梅林的嘴。梅林的唇瓣冰凉干裂,满是海水的苦咸和鲜血的腥甜,却急切地厮磨啃咬着他的双唇;他也肆意吻着梅林,如垂死的人饮着甘甜的泉水。两人浑身湿冷,只有唇齿的热度和颊上滚烫的泪痕相连,像两块生铁被焊到了一处。吻到一半,梅林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,单薄的胸膛急急颤抖,脱力放开了亚瑟的唇。亚瑟抚上梅林脸颊,低声哄他:“梅林。”梅林长吸一口气,硬生生咽下了眼泪,两汪漆黑的眸子定定地看着他,道:“亚瑟,我不想死,我们得活着。”

亚瑟听在耳中,心意早定。他本就坚毅过人,此时狠狠咬牙,又在梅林唇上亲了一下,沉声说:“我们不死,我们活着。”然后半站起身,四面眺望,终于在西南七八里开外,依稀看到了另一个小岛,比刚才的岛还要小,却也郁郁葱葱。

他左手发力,多渡了几分真气过去,对梅林说:“安答,你且忍一忍,我要下船去。”梅林还没答话,他就跳下小舟,看好海潮向南,便拼命蹬水,推着小舟往西而行。游了几十下,又爬上船来,给呼吸微弱的梅林再渡一次气。这样反反复复,小岛越来越近,他的内力也近乎枯竭,只凭一股狠劲死撑。等到双脚终于踩上沙滩,他拼着最后一点力气把小舟推上沙岸,一手按上梅林心口,终于失去了知觉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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梅林第一次醒来,只觉得全身无处不在剧痛之中,像是每一根骨头都被敲碎扭转,而最可怕的,则是攫住骨髓的寒意。

他想:我死了么?莫高氏,中掌,气海,魔缇花。海水,小舟,岛。

他模模糊糊地找着刚才昏睡的感觉,想从无孔不入的痛苦里逃开。但试了一次,又试了一次,还是醒着。全身彻骨的寒冷之中,只有胸口有一点暖意,像是一只手按在胸前。

他想,啊,是亚瑟。

‘亚瑟’两个字一进脑海,像是打开了什么闸门,记忆中的画面洪水一般涌了出来。的卢岛,青龙山,幽暗的山洞,亚瑟的信,《武穆遗书》,还有海中亚瑟游水划船的声响。亚瑟说,你是安答,你也是海日。亚瑟说,我们不死,我们活着。

他猛地睁开双眼,忍着剧痛,寻找亚瑟的身形,亚瑟却先看到了他的动作,从他背后轻轻俯身,贴着他的脸,说:“安答,醒醒。”

他想说话,想深吸一口气,想叫一声亚瑟,但胸口忽然痛到让他眼前发黑,像被利刃切开了肺叶。他想咳嗽,却连咳嗽的力气都没有,只能边颤抖边挣扎着浅浅呼吸,紧闭双眼,眼角有东西流下来,脸上细碎的伤口一阵蛰痛。

亚瑟一手按在他心口,一手轻轻地抚摸着他的手臂,柔声让他不要怕。等他缓过一口气来,亚瑟才轻声说:“安答,有我在。我们在的卢岛西南的无名岛上,你还记得剑上是怎么写的吗?西南廿里,以御其工。我们在岛下深掘的地洞里,任莫高氏人手再多,也决计找不到啦。你放心。”

石中剑。的卢岛。西南廿里。姬贺离。

他睁开眼睛,又试着看周围。没有天光的石室,桌椅,床铺,烛光。远处站着一个背影,白发,白须。

亚瑟明白他在想什么,“对,他就是姬贺离。孟袤之的老友,裴西苇听父亲提过的人。”他压低声音,微笑着道,“难怪孟袤之说他是老东西,你没见到他的脸,疙疙瘩瘩,可真是老得很。他说自己隐姓埋名,就是在这里等我,要我去做什么大宋的皇帝。你说,他是不是老糊涂了?”

大宋皇帝。龙纹章。伊格蕊。亚瑟的娘亲。

他忽然忍不住为亚瑟心痛,想要摸一摸亚瑟的脸。可是拼尽了全力,却只能微微抬起两根手指,呼吸早就急促了起来。

亚瑟却也明白。他伸出手去,拢住梅林的右手,拇指在他手背轻轻画着圈。“你都伤成这样,还在担心我吗?腾那。”他叹口气,接着说,“我做不了大宋的皇帝,却也没办法走掉。我们两个想逃过莫高氏,就只有藏在这里,而你的伤要想治好,就离不开他的龙息掌。你的毒倒好办,这里本就是赵氏的秘营,我母亲一支血脉从中原辗转到西夏、大理、藏疆、蒙古,哪一样毒药没有见过,哪一样解药不曾藏着?但莫高氏的铁砂掌,可当真不好治。他说你的伤太重啦,要用龙息掌给你疗伤,就要耗尽二十年的真力。”

亚瑟。亚瑟是不是为了给他治伤,把未来都许给了那个虚无缥缈的狂梦?

亚瑟抬手,轻轻帮他把一缕头发掖在耳后,声音还是温柔如夜空一般。“我不是让你放心了吗?我本来想啊,既然没有办法,那就答应他罢。可他多看了你一眼,竟认出了你的爹爹,反而说他欠你爹爹良多,本来就该还这最后一笔债了。他还说,你我二人命中纠葛,如同一剑双锋。孟袤之那个老头儿可一个字都没说错,咱们再没见过比他说话更难懂的人啦。我虽然听不懂,可难道会傻到反驳他?所以你别怕,再坚持一下,等到卯时日出,他就要给你治伤啦。到时候不管多痛,你都别挣扎,也别害怕。我就在这里,一直陪着你。”

日出。治伤。活着。海日。

亚瑟轻轻抚上梅林的脸,低头在他耳边说:“安答,你记不记得在青龙山顶的洞里,你让我跟紧你?”

梅林没法出声,只有一边嘴角微微扬了一扬。

亚瑟轻轻吻了一下他的唇角,接着说:“你别怕。这次不管你到了哪里,我都会跟紧你,你可再也甩不掉我啦。”


 

【毛球碎碎念】

的卢岛是没有的(还用说吗),我用了舟山岛代替,岛西南的青龙山、西南二十里的蚂蚁岛,倒都是真的。另外亚瑟错过的岛中,就包括桃花岛哦(我的恶趣味hhh

钦宗有子的事情没有史料支持,但野史对他到底有没有另外的血脉留下还蛮众说纷纭就是了。赵构无子,立宗亲赵瑗为太子、改名赵昚,下面一串赵惇、赵扩,倒都是史实,至少百度说是真的,哈哈。

最后,靖康年间的鸿胪少卿真的叫裴廪,巧不巧?

 

本来想回来再写,但睡不着,爬起来一口气写掉了,写完刚好天亮。把梅林的话送给自己,不能认输。这次一个字都没来得及改,被情绪推着走了(抱歉),粗糙的地方提前跟大家道歉啦,欢迎大家批评,不好的地方等我回来再认真改一稿。

希望这段没有给甜心们带来不开心。爱你们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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